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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理房間時,找到多年前買的小手電筒,銀色的管身,尾巴的扣環上還綁著當年跟技術人員要的一條黑線,可以像項鍊一樣把手電筒掛在脖子上。這是當年run show時,為了在黑暗側台裡幫演員換衣服而買的,但其實買錯了,劇場人用的其實是更輕更短的那種,才能很順利地含在嘴巴中照明。我把開關旋開,看看這久違的光亮,突然想到多年前的劇場人生與過世的李國修老師。

 

2004年,研究所二年級,所上學妹Sanny是李國修老師的徒弟,當時屏風推出一檔戲《西出陽關》,剛好缺一個服裝管理,跟Sanny聊天提到我碩一曾任戲劇系畢業製作的導演助理,也對表演藝術幕後深感興趣,她就問我能不能幫忙救火,擔任該戲的服裝管理之一。我毫無猶豫地答應了!完全沒有考慮!覺得機會也太難得了吧,得見難以窺見的劇團內部,可以參與大型製作,我覺得太熱血啦!

 

開演前,劇場生活非常緊湊、刺激,10/8首演,我9/24才加入,去的當天就是技術排練,技訓排練簡稱「技排」,意思是排練燈光、音響、服裝及道具,使戲能順利進行,但不進行演技的練習。call的時段是10-24時,整整14個小時,扣掉午餐、晚餐跟宵夜後,工時還是很長。沒有體能跟熱情還真的無法在劇場生存!

 

第一天就見識到國修老師的求好心切,某一段因為燈光接得不夠順,整整修了六遍,我與某位演員也因此換了六次衣服。老師工作起來一整天都不吃東西,一直抽菸,只喝啤酒,當年我好驚訝,怎麼可以為了藝術犧牲至此,但他就是那麼專注工作。後來聽說他罹癌,也真的是不意外,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,真的是好可惜。

 

接著一星期每天都是中午到半夜才離開的恐怖行程,我很慶幸我當年夠年輕也夠有熱情與好奇心,案子結束後我就領悟到我無法進劇團工作了,雖然自己在家也常常摸到兩三點才睡,但畢竟不是在工作狀態。我跟另一個服管不停地排戲、縫衣服、跟服裝設計老師開會,正餐外還會吃吃下午茶跟宵夜,其他人也都很專注在自己的專業上。

 

首演場進入國家戲劇院後台後,國修老師反而有些空閒,不時會來看看各個部門的狀態,國修老師得知我的名字後,就說:「我記舒潔好了,比較好記。」當時其實有點哭笑不得,某種心靈潔癖讓我覺得應該要得到正確的稱呼才是被尊重,但多年後的今天想起來,才能理解到老師企圖想認識大家的心,他就是年紀大了嘛,後台人很多,幾十個人,不用個綽號怎麼記呢?能記得有個服管叫舒潔,也是一種用心跟才華啊!如果是我,應該會無端糾結於要記住正確的名字,反而記不清大家的名字吧!思及於此,更是有點慚愧當年沒有真的很誠心地想認識劇團的人,總是心整個縮捲起來,像一隻膽怯小貓,永遠在觀察四周有沒有人會傷害我,並沒有心情打開心胸深入地認識他人。

 

國修老師也喜歡開玩笑,大家都知道他以前說相聲,喜歡逗大家笑。某日在後台,兩老兩少吃飯,兩老是國修老師及人稱乾爸的演員乾德門;兩少是我與綽號蟑螂的導演助理,兩老閒來無事,又開始調侃年輕人。

國修老師:「蟑螂啊!我說你那個女朋友交往很久啦!差不多該換啦!」

乾爸:「對啊!你看她多好,都默默縫衣服,作事情多認真…..

蟑螂:「沒這回事!」……

[下略一千字兩老無聊調侃語]

 

國修老師還叫我趕快當眾宣佈要等他云云,真是不知該做何反應,後來兩老樂陶陶地走了,某個演員過來跟我說:「你看劇團多苦悶,所以大家都想辦法找樂子。」現在當然比較能懂那樣的情況,兩老其實就希望我能加入他們,一起鬧一起瘋一起玩,可惜我就是很僵硬,不習慣被開玩笑,好險老人家們也沒逼我。

 

去年聽到老師生病的消息,一直希望他能好起來,但也默默覺得白天不吃飯只吃晚餐的人,久了身體真的會反撲吧。這種很希望他好起來但又有點絕望的心情,真是矛盾!後來就得知老師過世了,劇場界朋友的臉書上滿滿的消息,大家也紛紛把banner換成與老師的合影,這才驚覺我當年並沒有跟老師合照過,果然是一個完全不open mind的我啊!

 

老師告別式有開放民眾報名前往,想了很久很久,還是沒勇氣請假去參加,怕會哭到崩潰。只反覆看新聞片段,悼念老師。若有機會,很想跟國修老師說:「老師,真是對不住啊!當年沒能陪您一起瘋癲一場,謝謝您當時幫我取的綽號,並願意記得我這個小小的劇團螺絲釘,我很幸運可以跟您一起工作。也希望您一切都好,在天堂繼續寫劇本導戲演戲。」

 

啊!一隻手電筒,照亮那麼多回憶。
(103.03.1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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