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嗨！國三的你！

現在是晚上七點半，剛吃飽的你躺成一個大字形在床上，旁邊是國文課本，房間的日光燈亮著，檯燈也亮著，幾次被媽媽發現，就回嘴說背課文不需要坐著，可以閉著眼睛背書啦！媽媽接受了這個藉口，你就順理成章地擁有一段小小的空白與輕微放鬆。

其實你爸媽這個時間幾乎也忙著看電視新聞，趁此機會，常常順利地打個盹。也沒有辦法安心地睡，假寐一下就又坐回書桌前背書、念書、寫作業、寫參考書，參考書的數量多得驚人，通常是國文歷史地理各寫五本，數學跟理化是一本寫兩到三遍，你不喜歡英文，通常只寫一本，雖然英文還是能破九十，但就是無法拿很高分，惹得英文老師頻頻跟你爸爸抱怨：你女兒怎麼每科都那麼高分，只有英文偏低？

你沒甚麼抵抗地接受這一切，接受這些高壓的日子，最期待的就是睡前聽中廣的「午夜奇譚」，節目播出的時間是每天凌晨00:10-01:00，所以一定要在零點零分前躺上床準備，你總是把媽媽送的愛華隨身聽小心擺在棉被裡，帶上單邊的耳機之後側躺，是一種爸媽偶爾來查房也不容易發現的姿態。不過爸媽也甚少在這段時間查房，但總是興奮中帶點擔心，你最喜歡聽福爾摩斯跟一些文學小說，例如《大紅燈籠高高掛》，幾個中廣的播音員都身懷絕技，例如李若梅，聲音有辨識度又多變，你大部份的時間都會撐到聽完，把隨身聽跟耳機放進床頭櫃，隔天再拿回書桌上放，裝出一切都沒事的狀態。但有時電台選播希區考克驚悚小說，你很膽小不敢聽，就會提早關機睡覺；有時則是太累，聽到睡著耳機還沒拔。隔天可是六點多就要起床了，所以你每天都只睡五個多小時，可憐的過勞國三學生，而你爸媽看你如此認真讀書，各自有不同反應，媽媽選擇的是每天提供宵夜；爸爸則不時來潑冷水：「對！參考書要多作！沒作完不要睡！」或者提供很多張其他國中段考的考卷，勾選冷僻艱難的題目給你練習，你永遠有寫不完的試題，腦袋都不知道是越轉越聰明或越轉越疼痛。

白天在學校裡，乍看之下你好像是個可以很有自信的好學生，但其實除了功課、參加合唱團及跳繩全班最厲害外，你沒什麼特別開心的，壓抑之下也沒有甚麼特別傷心的，但有兩件事情打擊了你，第一件是國一國二暗戀的男生因為國三長高換座位到後排了，再也不是坐你後面，兩個人從很熟漸漸變成很不熟，他也不再幾乎天天打電話到家中假裝問聯絡簿事項，藉機偷聊兩句了，後來他就跟班上某個女同學走得很近；第二件是畢業旅行分遊覽車座位時，竟然沒有人要跟妳相鄰而坐，妳以為平常跟妳一起討論功課的全班前幾名會來邀你，但沒有，全班像是瞬間就分好組一樣，最後只剩下你跟一個很不熟的全班最後一名，幸好沒有同學用「都是第一名嘛」之類的玩笑來鬧你，但整個畢旅行程在車上你都不太開心。我看到的是一個被爸媽養出來的考試機器，無血無淚，只關心功課跟功課好的人，尤其到了國三更加劇，所以國一國二的曾經與人為善、喜好交友似乎都漸次消散。

這一年五月，即將迎來畢業典禮，我看到你每日拿起快扣不上的制服腰帶，有點困擾，因壓力大、加上睡眠不足又吃得太多，以致一學期胖了六公斤，畢業典禮要上台領獎，該怎麼辦呢？但其實巨大的功課壓力也壓得你無法想很多，只能鴕鳥一般迎接身上的肥肉，你爸不斷叨念：「考不上雄女，就要送你去私立的道明中學保證班了，你知不知道私立的學費有多貴？認真點！雄女離我們家近，你可以騎腳踏車去，不然我很辛苦耶！還要送你去上學。」真的是一個很囉嗦的爸爸，難怪你為了逃避被念，寧願狂寫參考書以達成爸媽的目標才不會被念，寫到後來，看到題目就知道答案了，因為出題老師都很懶，常常拿現成參考書剪貼題目，史地就是選擇題選項都不換；數理的話更常是一模一樣的題目，數字都沒改。你常常用背的取得高分，你同學有一次問你某一題理化怎麼解？你回曰：「不知道，只是剛好有背到。」當場嚇壞一票同學，紛紛流傳班上第一名的獨門功夫是死背，其實還真的有少數題目太難了，來不及考前搞懂，參考書多看幾回也就不小心背下來了。怎麼會有這麼瘋狂的學生，如果我可以出聲警告你，一定要警告你關於晚睡傷身體的事情。

就這樣，你每天起床如廁時都坐在馬桶上企圖再偷睡一下下，然後打起精神，背起五公斤以上的書包上學去，年輕的身體撐著撐著也度過了七月的高中聯考、五專聯考，一考完回家就拿出補習班的解題預測緊張地核對答案，還沒加上作文前你預估是600分，而前一年雄女門檻是570分左右，作文滿分50分，學校模擬考你的作文往往都有30分以上，你怎麼想都覺得很安心，跟爸媽炫耀這結果後，你立刻被罵了，說什麼太樂觀了、補習班答案可能有錯，甚至於連荒謬的「你真的記得你每題寫的答案是什麼嗎？」都出現了，你懶得說話，默默回房間。我真希望你可以勇敢回嘴啊！

父親節，成績公佈日，不知為何要選這日子公佈，你爸老早就自以為幽默地說：「你不要給我一個很爛的父親節禮物啊！」我怎麼聽這話都很像威脅，令人想拿個東西朝他頭上砸去，只有你這個傻呼呼的小女生，會假裝沒聽到，會幫自己的心築起高牆，假裝沒看到沒聽到，完全不受影響。總之，分數公佈，你考了637.5分，雄女最低錄取分數是590分，你不但穩穩高飛過底線，也是全校國三學生裡的最高分，學校還作了紅榜單掛在玄關，但爸媽依舊冷冷地強調「你表妹跳級，國二就考高中，分數跟你差不多，你也沒有太好！不要太得意」，你壓抑著這一切，盡量不讓自己想太多，想著爸媽本來許諾了要家庭旅遊，結果七月份來了幾個颱風，讓人無法出門；八月份呢，爸媽被一群身邊的朋友不斷警告：「你小孩要給她趕快去上先修班啦！高中英數都很難耶！」於是就這樣，你被逼著去補習班報名，你無言到不知道該說什麼，可能只能用「不期不待，不受傷害」來形容吧！原以為撐過元氣大傷的國三，暑假可以放鬆一下，結果既沒出去玩；竟然還要先補習，真的是苦難的15歲。你強打精神去上高一先修班，面對真的變難了的高中數學，你坐在補習班中聽著老師滔滔不絕，你的腦袋空空，非常抗拒，看著兩三百個15歲的少年少女，很好奇其他人在想什麼，但也無從得知。

快開學的夏末，你領回雄女制服的的某個炎熱午後，爸媽在主臥室吹冷氣睡午覺，你滿身汗地把三年來的教科書跟參考書堆得很高，比15歲的你還高，把制服放上去，突然有種衝動想點把火燒毀這一切。感覺一切都好空虛，你幫這個裝置藝術拍了相片，然後在日記上寫："考上雄女─膚淺的歡愉僅僅掩蓋住深深的痛"。等爸媽醒來後，你已經把一落落要回收的書用紅繩子捆好了，似乎一派輕鬆無事，爸媽依舊反覆著：「你上了高中要更用功啊！學校都是各國中的精英，不認真會考不上國立大學的！」哪來這麼討厭這麼囉嗦的爸媽？但你說那就是養育你的人，雖然很痛苦，但不聽他們的話，自己暫時也無法賺錢養活自己，也的確需要文憑，也不想被認為不孝順，總之你想好了對策，就是「忍」，自以為轉移注意力就可以強壯心靈，我真想罵你：「你用錯方法了！你的叛逆期咧？！乖順個屁啊！」

若可以穿越時光隧道，罵完你後也想抱抱你，告訴你沒甚麼大不了，考不上雄女也沒甚麼了不起，考不到國立大學也不會死。你知道嗎？20年後的現在，身邊好多一路念書吊車尾的朋友，生活快樂、收入也比我高，活得也比我有目標，就算收入不高的朋友，也不乏心靈健康、天天開心的人，可惜你永遠來不及知曉這個祕密了，只剩下我在心中重新目睹一個少女被摧殘的畫面。

(2014.05.20)